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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角侦探】夏日与金鱼骨

*肉霍(友情)肉桃(爱情)三角

*⚠︎⚠︎⚠︎G向注意

*ooc

*三人死亡描写有

*桃乐丝被分/尸描写有

*和平世界线

*可能有让人难以接受的描写

*想看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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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形的水缸中,三尾金黄色鱼鳞的金鱼在浑浊泛白的水底沉没,似乎没有任何想要摆动尾鳍的意思。装饰用的水草无声地随着水的流动而摆动着身体,随即便倒弋于水缸的底部。气温的逐渐升高使得近乎缺氧的金鱼更加拼命地扇动着鳃,惨白的鱼眼圆睁着,静默地,注视着玻璃墙之外自己所无法触碰的复杂世界。

从窗外飘过的逐渐清晰的刺耳蝉鸣将肉抖抖的意识扯回了现实。夏日的炎热使得她的背心与头发早已被汗水所浸透,衣服的布料紧贴着少女的肌肤,勾勒出凛然的青春气息。然而令人烦躁的黏腻感却越发沉重,使肉抖抖几乎要像颜料那般溶解,破碎一地。

某种力量促使着肉抖抖渴望发出声音,但当她试图推动喉部的肌肉时,发出的却是如怪物呻吟一般的、支离破碎的音节。她想要放声哭泣,想要用语言咒骂这潮湿的空气,但那头脑中的言语,也化作轻薄的灰尘,落入角落的缝隙之中消失殆尽。在那少女的身体中酝酿的一切的一切,最终以呕吐的形式爆发,强烈的反胃感使得胃容物倒流进食道和气管,酸臭的气味布满了整个鼻腔,近乎窒息的痛苦将肉抖抖拖入了地狱般的深渊。而灰白色的呕吐物,则飞溅到了肉抖抖身下安静的那物身上,而「他」却再也不会大发雷霆地用最低劣的语言来斥责肉抖抖,那原本美丽的躯体,也渐渐在闷热的空气之中逐渐冰冷僵硬。


放置在那里的,是瞪大着本如绿宝石般,现在却没有一丝光泽的翠色瞳孔、精致的面容上凝固着痛苦的表情,天鹅般的脖颈上布满着黑紫色的淤青的,名为桃乐丝的爱人。


肉抖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漆黑色的发丝如绸布一般滑落到肩头,指尖似乎还保留着紧紧扼住对方脖颈时的触感。

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肉抖抖双手交合,用几乎要将手掌撕裂的力度握住了另一只手的指骨,却感受不到疼痛。

水缸中的金鱼冷漠地与其四目相对,安静到极点的房间中能够听到鱼的圆嘴吐着透明的气泡时所发出的声音。

肉抖抖一生中对桃乐丝抱有的一切的感情,在今天彻底地被点燃,然后如冲出酒瓶的软木塞一般发出爆裂般的声音。她对那个举止娴雅、高傲、有着美丽面容的少年抱有着他人不曾比及的爱慕,她可以无视任何人对于自己的嘲笑和不屑,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未来也要追随自己的所爱之人;她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众多追随者中最渺小的那一个,但那足以被称为「爱」的事物,却如火焰一般在她的身体中永恒不灭。

我所为之歌唱的正是他遭受的痛苦,我所为之快乐的东西,对他却是痛苦。爱情真是一件奇妙无比的事情,它比绿宝石更珍贵,比猫眼石更稀奇。用珍珠和石榴都换不来,是市场上买不到的,是从商人那儿购不来的,更无法用黄金来称出它的重量。

肉抖抖不懂得用华丽的语言去修饰这份情感,但她却始终坚信,人类若失去了爱,便无法生存下去;无论那一份爱是多么卑微渺小之物,都是照亮她灰暗人生的一盏烛火——直到这份本就扭曲的爱在这一刻彻底堕落,肉抖抖的理智也如被打碎的玻璃一般,再也无法找回曾经的那份光辉。

她不记得自己不厌其烦地将那个人的名字写进了信中多少次,也不记得自己多少次期盼着对方的回复,最终却落空希望。直到自己铁了心亲手将那封写了许多个日夜的情书交递到桃乐丝的手中,她那小小的,自己曾引以为傲的「爱」,便在那时被判了死刑。

少年面对她时所露出的表情,每一个角落都写满了从未有过的厌恶与不屑。那双修长的,如钢琴家般的手指干脆利落地撕碎了她一笔一划写出的满是思念的信件,像是弹走一只死去的令人恶心的虫子一般将其抛至空中,碎纸如雪花般纷纷地,同少女那颗脆弱的玻璃心一同散落了一地;而那目光所窥视到的,是房间的垃圾桶中被同样撕碎的少女所付诸心血的无数的情书。

并非只有肉抖抖此刻正在动摇,粉色头发的少年面对对方前所未有的膨胀、变质的爱恋,使得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在自己的纵容和恶意下所蛊养的究竟为何物。这个在自己眼中只不过是一只肤浅丑陋的虫豸的少女,此刻却让他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恶心。少年被无数人所爱慕的如人偶般精致的五官,此刻却因为作呕感而紧紧搅在一起。

「你那肤浅而又低级的文字只会让我恶心,而你却毫无自知,一次又一次地用它们来羞辱我!你这内心比外表更加丑陋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让我接受那些沾染着你污秽的东西?!」

桃乐丝将肉抖抖推出了门外,户外的热气瞬间将其包裹。

「小桃……我真的、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啊……!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对我呢……」

「爱?对你而言,爱算是什么?就是这样轻易就能够被撕碎的东西吗?你要用这最低贱廉价的爱去爱人吗?你还不明白吗?能配得上我的,决不会是这种肮脏的东西——」


圣女玛利亚之像,此刻正在向我露出嘲笑。

站在门外陷入呆滞的肉抖抖,在这一刻为自己曾经的所有臆想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精致昂贵的人偶总是呆在橱窗之中。而自己,就像是站在橱窗前肮脏贫穷的乞丐,无论渴望得到人偶的那份愿望多么强烈,它在人偶所散发出的美丽与残酷面前都显得无比渺小,同时也被毫不留情地击碎,化为泡影。

名为「爱」的火焰熊熊燃烧。

而阻止她触碰到美丽人偶的橱窗玻璃,则在下一刻被击个粉碎。

蝉的尖叫声,掩盖过了肉抖抖扼住桃乐丝脖颈时发出的尖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我放弃了大好的前程却追随你加入光明之眼,即使这样你也看不到我的爱吗?

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正视我哪怕一眼?

你宁可接受眼大人那样虚伪的爱,也不愿意接受我渺小但真诚的爱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爱,也从不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啊——


肉抖抖只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某一个瞬间飞离了自己的身体。强烈的耳鸣让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听不到窗外尖锐的蝉鸣,听不到自己对着桃乐丝声嘶力竭的尖叫,也听不到压在身下被掐住喉咙时桃乐丝痛苦的呻吟声。就像是曾经沉默着隐忍的一切嘲笑和孤独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化作一种涌向少女强有力的指尖的力量,深深地嵌入了桃乐丝洁白如雪的皮肤中,滋生出如铁线莲般的红紫色。直到自己的双手因为变得麻木而渐渐瘫软下来,才放开了桃乐丝那脆弱的,几乎要被折断的脖子。待到视线聚焦到自己身下的人时,对方已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那般停止了呼吸,名为生命的美丽幻想,随着水缸中金鱼吐出的气泡一同消散地无影无踪。

肉抖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爬上了脊椎,接着化作无形的力量击垮了她的精神。在这样炎热到让人焦躁的夏日,肉抖抖却紧紧环抱住自己发冷颤抖的肩膀,混浊得见不到一丝光芒的黑色瞳孔中倒映着同样变得冰冷的桃乐丝的身体,柔软顺滑的粉色秀发变得凌乱,发丝与汗水混乱地掩盖住少年痛苦的表情,同时也刺痛着呆滞的肉抖抖的眼睛。

藏于树荫中的空蝉在发出最后一声尖锐的悲鸣后,飞向了远方。

肉抖抖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理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杀了人。杀死了自己爱慕的桃乐丝。她在打碎那橱窗玻璃的同时也打碎了美丽的人偶,但却要面对比打碎一个人偶更严重的惩罚。

即使身处手去触碰爱人的面庞,也再也感受不到鲜活生命力的温热。他漂亮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发紫。他再也不能歌颂他的爱与梦想,再也不能向自己投来不屑的目光,也再也不能承受自己的扭曲爱意。

名为生命的结晶是多么美妙,却又多么脆弱。他在梦中曾见过的幻想世界,此刻却支离破碎;他所珍爱的自己无限可能的未来,此刻却被埋入坟墓之中。而她的双手,从此便沾满了无法洗去的鲜血,她在某一瞬间看到那鲜血化作锐利的剑锋,就此斩断了自己的人生。

夏天的铁线莲凋谢了还会再次开放,南去的雁群明年春天还会再次归来,而桃乐丝那承载了无数期许的生命,却再也不属于他。

肉抖抖僵硬地别过了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黑色瞳孔的目光撞上了摆放在桌上的,水缸中浮游的一尾金鱼,那一动不动的骇人圆眼直直地盯着肉抖抖失去血色的脸,不知为何,她从中看到了一丝讥讽的神情。她低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得到的颤抖声音呼唤着死去的爱人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唯有灵魂被一点点撕碎的声音,在身体的深处欢唱着恐怖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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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星单手握着手机,立足于一片狼藉的房屋前。尽管他的嘴角依然如平常那般保持着笔直的弧度,但却足以从他的面容中看得出惊讶的神情。

与其四目相对的,是跪坐在地板上、怀中紧紧搂抱着桃乐丝已经冰冷的尸体、脸色没有一点血色的肉抖抖。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当霍星踏入门槛的一刹那便感受到了身体内运转设备温度的升高,同时,也理解了眼前的场景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肉抖抖。」

他呼唤了那失意者的名字。他从未见过面前这个曾经和自己敌对的性格泼辣的少女露出过这般神情,那对他来说几乎像一具行尸走肉,对于一切感官的刺激都显得格外麻木。直到那姑娘缓慢地张开了口,用几乎是挤一般的方式吐出了声音:


「……霍星。」

「救救我吧。」


黑发的少年依旧是冷漠到极点的表情,也没有给予任何言语的回应,只是沉默着走到了怀抱着爱人的肉抖抖身旁,眼球中安装的扫描设备对准了一动不动的桃乐丝,但很显然,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生命体征。而折断了如花一般少年的生命的,便自然是此刻双眼空洞的,将自己当成救命稻草的肉抖抖。

「所以,这就是你打通了我的电话的原因。」

「……是。对不起,我没有想把你牵扯进来的意思,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如果让别人发现,我就完了……整个金枪鱼镇,我只能向你求助……所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霍星沉默了片刻才给予回应,并非指责,却难以让人摸透话语中的感情,「我帮你联系警方。如果自首的话,可能还会从轻处罚……」

「不可以!你不可以联系警方!」霍星的话音未落便被发疯了一般的肉抖抖所打断,她扑了上来,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衣摆的一角,就像是落水者紧紧抓住连接岸上的唯一的救命绳索一般。他从那双干枯到再挤不出一滴眼泪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模样的倒影,也从中看到了人类的少女名为「生」的欲望之火,「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是……我没有想过要杀小桃啊!我明明那么爱他,你也是知道的……可是我、我却做了这样的事……我不能就这样被发现……如果被光明之眼的人发现我做了这样的事,我会被杀的……如果被带走,就没法再陪在小桃身边了啊……没有小桃,我就活不下去……霍星,你懂吗?求求你,求求你好吗?我知道你会帮我的,所以……」

没有人类的感情系统,连心脏都是电子元件连接而成的霍星必然无法理解面前这个近乎崩溃的少女究竟在思考什么,但他最终还是将那句「我不理解」咽了回去。

人类的社会中存在着名为「法律」的存在。为了调和群体所无法化解的矛盾,法律成为了最没有感情的冰冷武器。霍星十分明白,自己最初诞生的意义,便是维护名为法律的无情武器,甚至是成为法律以外的另一种维护社会的工具。但自己早已摆脱了曾经的机器人的躯壳,自己也从不是维持天平平衡的法官,因此对于此刻自己面对的事端,霍星只能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为基准来作以回应。

「这是犯罪的行为。」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是有意这样做的……我不知道要怎样说服你……可是我还不能被抓!我必须要留在小桃的身边……这是我赎罪的唯一方法……霍星,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你要留在他身边?可是你的小桃已经死了。你赎罪的唯一方式就是向社会坦白你的罪行,如果我包庇了你,我也会成为帮凶——」

「可是我爱他啊!!我是那么的爱他,你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对小桃的爱支撑着我,我是活不下去的!!曾经那个阴暗、毫无存在价值的肉抖抖,都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才有了生存下去的意义的啊!!」


窗边摆放着的夹桃竹的花枝猛地颤抖了一下。

所谓的「爱」,究竟是何种存在?

霍星感到不解。他的电子系统无法分析肉抖抖对桃乐丝所抱有的爱究竟是什么概念,究竟是何种强大的力量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肉抖抖已经崩塌的爱情,此刻宛如一朵熊熊燃起黑色火焰的美丽花朵展现在机器人的面前,发散着温暖而又致命的能量。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了。霍星明白,现在不是对肉抖抖将道理的好时机,久久地沉默后,他没有一点温度的手掌握住了扯着自己衣襟的肉抖抖的手,将它们轻柔地拿开。他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被挖掘了出来,曾经的某一天,自己也在这般燥热的房屋中紧紧握住了某人的手,却阻止着他去触碰那双小小的,还不知这世界全貌便要迎接死亡的至亲的手。那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最爱的儿子,也曾像现在的肉抖抖一样,抛弃一切尊严向自己发出求救的信号,而曾经的自己却视若无睹。但中年男人在熊熊烈火之中向自己投来的如刀刃般锋利的,仇恨的目光,却是他的系统无法处理,无法理解的。那个消失在火海之中的孩子,也曾作为鲜活的生命存在于世;那个为了复仇而不惜一切代价的绝望父亲,也曾经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苟活于角落,却也曾怀抱希望行走于世。


「你这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霍星一直明白自己作为谁而活。自己曾经只要一味接受发令者的信号便可以成为强大的存在,自己身体中的系统从不会给出发令者以外的第二个选择权。但此刻,自己的系统却给予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那是基于自己最难堪的记忆的漏洞修补,是由于自己身体中莫名出现的一些事物而造成的更新换代。他久久地沉默着,似乎像是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复杂运算,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散热元件嗡嗡作响时所发出的振动。直到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手依旧被肉抖抖无意识的紧紧握住,人类身体特有的温热传递开来时,他的逻辑系统便选出了答案。

也许自己选择的对这个世界来说是错误的,甚至是违背道德的答案,但对于霍星——对于3000A来说,那便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你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当少年叹着气缓缓吐出援助的话语时,他才终于看见少女眼中一瞬间划过的希望的火花。


当鱼缸中的金鱼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氧气的时候,霍星将手中拎着的两个巨大的塑料袋放在了肉抖抖的面前。

打开塑料袋时发出的声音让人觉得十分刺耳。那里装着霍星在金枪鱼镇一家不起眼的超市购买的一些对于他们来说需要的工具——数把大号的剔肉刀、做木工用的锯子、几大块蓝色的塑料布、清洁剂、除臭剂、还有一些肉抖抖认不出名字的工具。他们要利用这些工具,将已经僵硬的桃乐丝的尸体切割开来,藏匿在不同的地方。原因其一是因为完整的尸体难以搬运并且需要巨大的容器,这样便必然会十分显眼;原因其二便是刻意掩盖死者的身份,遗体变得支离破碎,就算被发现也会使搜查难度大大增加。

这样算是违背正义吗?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坐在角落的肉抖抖冷不丁地对着收拾着工具的霍星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也许是吧。但是,我的逻辑系统告诉我这样做才是最佳的方案。在案件中,我毫无疑问会站在正义的一方,会毫不留情地消灭光明之眼这样代表着邪恶的存在。但是,如果是我个人的事情,我认为不存在所谓正义与邪恶。毕竟,所谓「正义」与「邪恶」的基础,是名为「感性」的东西。我对于你的怜悯,此刻大于我对正义的维护。仅此而已。」霍星不紧不慢地将工具排列在地板上,摆放整齐,同时用干脆的语言回答道。肉抖抖从来没听过霍星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她能感受到二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隔阂,却被对方这些意想不到的言语所触动。

机器人,也有所谓的感性吗?

不知道。但是对于肉抖抖来说,自己似乎从未考虑过人类与机器人究竟有何不同。面前这个少年被设计的与人类太过相近,肉抖抖只能想到自己和对方的区别只是身体中流淌的液体与内脏的结构不同而已。除此之外,霍星对于她来说便和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别无二致。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才能设计出如此完美的机器人,此刻就算是思考也没有太多意义。肉抖抖歪着头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变成金黄色的天空,身体中仿佛被挖空一般,即使紧紧贴在胸口也再也听不到鲜活生命的跳动声。



当在桃乐丝如瓷般洁白光滑的肩膀上切下第一个开口的时候,浓郁的血腥味便在空气中一瞬间扩散开来,而下一秒传来的,是肉抖抖在房间角落呕吐的声音。

「别勉强自己了。」身着塑料防护服的霍星远远地抛来一句话,肉抖抖却再次战战巍巍地爬了起来,默默地拿起了工具开始了切割作业。

少年的裸体赫然地摆放在房间的中央,精心保养的肌肤如玉般白皙,却因为心脏的停跳而染上了不属于他的灰白色斑点。曾经对其有过无数幻想的肉抖抖此刻却没有任何的悸动,偏偏想到是自己破坏了这具完美的躯壳,强烈的呕吐感便又涌上喉咙。

锋利的刀刃轻易就能撕裂桃乐丝的皮肉,掩盖在雪白之下的是如玫瑰般火红显眼的肌肉,黑色的血珠一颗连着一颗地滚落一地,沾染在桃乐丝的皮肤之上,就像是艺术家在白纸上所调的色调,疯狂而又富有美感;继续挖掘下去便能触及到坚硬的骨骼,以肉抖抖的力量连续狠戳了几次都未能将其劈开,被破坏了的骨头就像是被斧头砍歪了的树干,迸裂出丑陋的裂痕。霍星借过了肉抖抖手中的剔骨刀,干脆利落的将尸体的一边手臂切割了下来——以机器人的力量,砍断像骨头这样的坚硬物体并不算一件难事,但同时,腥臭的血液也飞溅到了霍星身上的塑料防护服上,绽开了妖艳的花朵。如此循环,尸体的四肢很快都被切割下来,整齐地摆放在黑色的塑料布上,整个房间此时都被血液的气味所包裹,令人不得不有作呕的冲动。

似乎是因为爱人美丽的身躯在不得已之下遭到破坏,就像是孩子最喜爱的玩偶被摔个粉碎那般的心情,肉抖抖垂下了双手,默默别过了头,不忍直视这番美丽而又残酷的画面。

在这漫长的几个小时之内,原本想要帮上什么忙的肉抖抖最终还是成为了旁观者,以及在反复的呕吐之中看着霍星完成了分解尸体的过程。自己最爱的那个少年,此刻却像是经历了五马分尸之刑一般,头颅、四肢和躯干被分开,切口处泛着漂亮的玫红色,被拦腰斩断的躯干流淌着大量的血液,自汇集处向地板的四周缓缓散开来。

眼神悲伤的肉抖抖在那一瞬间终于察觉到了桃乐丝的尸体所发散出的异样感究竟为何。


那是,美丽的、金鱼的尾巴。


被切开的小腹下方聚积出一条细细的红色河流,而那河流在遇到平整的地板后便展开成了扇形,就如金鱼的尾部一样。那黑红色的血液似乎随时都会像金鱼尾一般灵巧地扇动,使得桃乐丝的身体再次活动起来。

肉抖抖脱掉了塑料防护服,只保留着一件背心,露出了少女散发着美好气息的身体。她将被切割的桃乐丝的身体部位带到浴室,细细地用花洒清洗着沾染了脏东西的地方。

水流浇下来的声音,只让她觉得自己的耳膜深处似乎像是被针一般锐利的东西刺着。原本因为恐惧和迷茫而麻木的心,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些许的缓解,而本应该早些到来的悲伤,却在这一刻填满了肉抖抖的胸口。花洒的水浇湿了自己的脸,也搞混了泪水和冷水。她从未想到过所日夜梦想着的与自己所爱之人的接触,竟是这般场景。她捧起桃乐丝依旧美丽的头颅,将被水淋湿的粉色头发拨弄整齐,却没有勇气对那已经灰白的嘴唇做自己梦想着的那深沉一吻。

爱情真是一件奇妙无比的事情。

窗外天空的光明逐渐被黑暗所吞噬,金枪鱼镇华灯初上,一切都如往常一样运转。没有人觉得自己的生活中少了些什么,也不会因为缺少某物而感到寂寞。而在被金黄色的温暖灯光包裹的浴室中,肉抖抖却放声大哭着,嘶哑的声音与花洒运转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要撕破灵魂那般,孤独而又刺耳。

三尾金鱼依旧在浑浊着的水中漫无目的地游离着。偶尔彼此长长的尾巴会纠缠在一起,或是碰撞到彼此金黄色的鳞片,但最终都一一沉在水底,静静地躲入了毫无精神的水草之中。

霍星背靠在浴室的门外,默默地等待着肉抖抖的哭声沉寂下去。沉重的眼帘半遮着深邃无比的黑色眼球,一向完美的机器人,此刻却陷入了迷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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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金枪鱼镇的郊外,吹来的风中带着安静而又冷酷的气息。肉抖抖坐在霍星的敞篷跑车的副驾驶位,紧紧拥抱着装着桃乐丝不同身体部位的手提包,像是生怕弄丢它们一样。两人一样如黑夜般深邃的黑发被夏夜的风吹得飘扬,同时也吹干了肉抖抖哭肿了的双眼。

「带他去这里吧。」霍星曾在出发前指给肉抖抖地图上的某一点,「这片树林平时不会有什么人主动前去。附近的山是系统给出的最佳方案,在这里被发现尸体的概率会很低。」

肉抖抖已经无瑕选择霍星给予的方案,只是默默地抱着装着桃乐丝的手提包坐上了前往目的地的车辆。

两人一路几乎无言。肉抖抖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这样仔细地观察着自然的风景。郊外的夜晚几乎听不到蝉鸣,但当路过有水的地方时便会听到低沉的咕咕蛙鸣。随着离城市越来越远,道路的光线也逐渐变得昏暗。如果是平时的话,自己来到这样的地方一定会多少感到恐惧——她也曾经是害怕黑暗中会出现鬼怪的一个胆小的姑娘,哪怕是一个人睡觉也要开着灯的程度。但不知为何,偏偏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将桃乐丝的照片放在床头,甚至将它们贴在自己床边的墙壁上,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也能安然入睡,也多亏是这个方法,才让自己渐渐地不再害怕黑夜。只是在这一刻,再次回忆起这些青涩的记忆,却只觉胸口被刺了一刀般痛苦。肉抖抖闭上了眼睛,将头靠在鼓鼓囊囊的手提包上,也紧贴着自己的爱人,试图去抑制自己再次渴望哭泣的冲动。

「肉抖抖。」安静之中肉抖抖听到了旁边的人用低沉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她擦擦眼睛,用哼哼唧唧的声音表以回应。

「你所说的【赎罪】,是指什么?」霍星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前方的道路,说道。然而这个问题却让肉抖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没有想到自己情绪失控时随口吐出的词汇会被对方记下。她感觉有些羞愧,将脸靠在了手臂上。

「……所谓的赎罪,就是为自己所做的后悔的事情付出代价。我想,大概就是这样。」

「你后悔过吗?」

「这……当然。别看我现在冷静下来了,其实内心乱的不得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替小桃去死……」

「不。不是指这个。」霍星打断了姑娘的忏悔,「你有没有后悔过,爱上桃乐丝?」

这似乎对于肉抖抖来说是一个及其奇怪的问题,这让霍星多多少少感受到了身旁人向自己投来的疑惑的目光。

「为什么这么问?」

「……在我看来这些会让你感到不幸的事情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如果你与他,在最初仅仅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么就不会发生眼下的这些事情。而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对桃乐丝这么坚持,」霍星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压了下去,「他看起来,并不喜欢你。」

车辆行驶在郊外宽阔的道路上,高速运转的车轮刮出呼呼的风声,摩擦过肉抖抖的耳边。她先是愣了愣,接着发出了一阵苦涩的,干巴巴的笑声。

「霍星,感情不是运算公式,不存在什么因果关系。」肉抖抖望着前方逐渐显露出的地平线,「感情不像数学公式那样,一个题干总是要得出答案,否则题干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喜欢小桃,甚至到了可以为他付出一切的地步,但我从不奢望那个高原之花一般的存在能够接纳我的感情。我的爱对于万众瞩目的他来说,实在太过渺小。但就是这样渺小的爱,才支撑着肉抖抖生存至今。就算一直被无视也好,只要这份爱还存在着,那么我就毫不后悔爱上桃乐丝。」

霍星沉默不语。

「……但是,就算是渺小的爱,也有尊严。被所爱之人践踏了这份爱的痛楚,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在那样的痛楚之下,我失手结束了我爱人的生命。真是可笑的故事啊。」

是了。在动手的那一刻,肉抖抖的世界就注定要被蒙上永远无法再揭开的阴霾。到头来,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爱存在的理由究竟为何,只是压抑着本性中蠢蠢欲动的某样东西,克制着自己渴望将桃乐丝的血液和骨髓都一起吞下,二人融为一体的冲动。当理智再次占上风的时候,眼前浮现的是扇动着翅膀,逐渐化为茧的蝉虫。

据说杀人者动手时,眼前都会出现马蜂的幻觉。但也有一些杀人者,会看到不同的幻象。肉抖抖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这个不知真假的传闻,但自己的一切恐惧与绝望,显然都在随着蝉鸣的一点点减弱,一同被包裹进白色的茧中。待到破壳之时,诞生的便是更为巨大的,将会吞噬掉肉抖抖的怪物。


「爱,到底算是什么?」


霍星的声音打断了肉抖抖脑中的胡思乱想,像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即将再次坠入深渊的她。

对于机器人来说,感情是最为复杂的运算。即使霍星在苦苦寻找答案,不断地参与每个事件的细节,观察所见之人的一举一动,企图找出一些头绪,但所谓的「感情」与「爱」,却依旧无法在那数字构成的意识海洋之中成型,让他触碰。

肉抖抖没有回答霍星的问题。出于各种理由,她选择了沉默,两人之间又陷入一片沉寂。直到所见的道路变得越来越昏暗,车辆拐进了森林之中,来到高高的山脚下,肉抖抖才终于能够活动自己因为久坐而发麻的双腿。

「车辆没法开到山丘上,只能步行爬上去。」霍星从驾驶位跳了下来,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两人前行的方向,「可能会消耗一些体力,但好消息是这座山丘并不算太高,大约十分钟就能到达山顶。那里是最理想的隐藏地点。肉抖抖,你没问题吗?」

「嗯……嗯。没问题。别看我这样,为了练习光明之眼给我的武器,可是做了不少锻炼的。」肉抖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打开了车门。当自己的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感受到的是烂泥软绵绵的触感。夏日的森林中很湿润,地面总是积满水分,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可能要比想象中更为辛苦。在肉抖抖还在担心能不能顺利上山的时候,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霍星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夜晚的山很容易迷路。抓住我的手。」


肉抖抖几乎不记得自己在走山路时费了怎样的力气,或者是磕磕碰碰到什么地方。夏夜潮湿而又炎热的空气让她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自己的身体唯能感受到的刺激,是牵着自己的霍星的手。

那是不受夏天燥热影响的,冰冷到极点的手。

肉抖抖仿佛能够在触碰到霍星手掌的时候,隐约感受到对方身体中机械零件运转时所传递而来的微小振动。

鞋子陷入泥土时发出的声音,还有鞋子从泥土中拔出时所发出的声音。

渐行渐远的蛙鸣。

不断流下的黏腻的汗水。

最后,逐渐平静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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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终于踏上山巅的那一刻,肉抖抖差点忍不住要惊呼出声。

高耸的山顶之下,是整个金枪鱼镇的缩影。这个时间正是街区之中人们夜生活的开始,各个建筑都被金色的光芒所包裹,从窗中跳出的是红色的火焰,浮现着白色的星星,就如自己圣诞节装饰在圣诞树上的彩球一般,自己从未在意过的生活多年的城镇,在这一刻成为最为美丽的艺术品。不带有任何世俗的污秽,仅仅是与自然成为浑然一体的杰作,这正是肉抖抖一直以来寻找的想要送给追求着无与伦比艺术的桃乐丝的礼物。

肉抖抖抱紧了手中护着的手提包。爱人的身体此刻就静静沉睡于其中,却无法亲眼看看这梦幻般的画面。

站在身后的霍星关掉了手电筒,安静地凝视着立足于悬崖边的肉抖抖的背影,似乎这些美丽的场景对他而言仅仅是由数字转录的冰冷格式的图像一般。

「我有些累了,能陪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吗?」肉抖抖缓缓的张开口,用如云雾般轻飘的声音说道。

「可以。」

霍星用同样轻飘的声音回答。


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将真相告诉对方。肉抖抖抱着装着爱人身体的手提包,眼神呆呆地如一条射线般延伸至远方,却露出了带有苦涩的微笑。

「霍星。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道歉,」姑娘笑着,「我在某种意义上欺骗了你。」

「……某种意义上?你欺骗了我什么?」

「你以为我请求你帮助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掩盖我杀人的事实,然后我就此便逃之夭夭了吧。……这也确实,是我这样的胆小鬼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可是,让小桃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却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什么的……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和小桃一起留在这里。作为赎罪……我会陪他一起死去。」肉抖抖拉开怀中手提包的一侧拉链,从中掏出了小小的一只塑料瓶。霍星认识那瓶子是什么,他曾经在参与某起案件的时候见过与其相同的证物,是犯人用来行凶的一种毒药。因此,他马上理解了面前这个露出笑容却说着可怕话语的女孩接下来要做什么。

霍星感觉到了一瞬的震惊,但不知为何,这份震惊又很快被他思维中某种理所当然的东西所击溃。

「……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于你们人类来说,作为生者,好好地生存下去才是对死者最大的敬意。」

「……不。那样做只是自欺欺人而已。霍星,你觉得如果小桃现在站在我的面前,真的会允许我那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我的生活吗?」肉抖抖摇了摇头,「那绝不可能。如果死去的是其他人,那么我大可以毁尸灭迹,然后就此将其忘却,因为他们的生死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但我杀死的,是桃乐丝。是那个永远自诩完美,受万人瞩目的桃乐丝。我夺走了他引以为傲的生命,截断了他未来人生的一切可能,你觉得他会允许我装作无事发生,然后继续生活下去吗?不,不可能。因为这对他来说不公平,对我来说也不公平。他会恨死我的,并且会毫不犹豫地让我以同样痛苦的方式死去,你与小桃也有过交集,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更重要的是,我爱他。他对我来说是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的存在。」

「没有了桃乐丝的肉抖抖,还有什么生活下去的意义呢。」


「……」对方所说的一切都符合逻辑,但无法贯通霍星的思维。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肉抖抖所说的爱究竟为何物,那究竟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能够驱使一个生命从完整走向残缺,却又能维持那残缺不全的躯壳屹立不倒,如战场的废墟之中盛开的一朵鲜花。就像曾经是3000A的完美机器人无法理解为何霍金会露出那种将自己恨之入骨的表情,为何会对人类必然会经历的名为死亡的生存变化表现出那般的绝望,现在的他也无法理解肉抖抖为何要为一个无法回应自己感情的人而付出一生。生命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这对他而言也是无法录入的一行代码,对他而言那只不过是开机与关机的区别,对于人类来说却是会使他们感到恐惧与悲伤的东西。



「爱,到底是什么?」



霍星的声音带着一丝撼动,却再次抛出了这个问题。

肉抖抖黑色的眼睛在无数光芒的照耀下变得亮晶晶的,到了极点的绝望散化成如星星般的碎片,像是如暴风雨过后一片狼藉的平静,紧紧地扼住她的心脏。风吹动着少女剪的整齐的长发,似乎要将她带回那没有一丝污秽的青春时代。

「对学生时代的我而言,我的世界仅仅只有学校和家这两个场所构成,狭小地可怕,我却无法爬出那高耸入云的墙壁,去看看更大的世界的模样。」

「而在这个世界中,桃乐丝似乎是像神一样的存在。神会被追随者紧跟追随,而桃乐丝也一样。除了打响上课铃后的短暂的平静,他的身边永远包围着无数的狂热粉丝。女孩子们会在午饭时间像进贡一般将自己亲手制作的饭菜送到他的面前,会争着抢着帮他整理哪怕已经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课桌,只为了能够博得高傲的他的正视。那些女孩子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质都要远胜于我,在那样的群体当中,我甚至连站到他的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原本就是遥不可及的梦,原本就是早该放弃的梦——在以往人生中湮没无闻的肉抖抖却不知为何有了一种倔强,发誓一定要成为那些站在他身边的人中的一员。现在看来,如果不是那种孩子气的倔强,也许我的人生将会继续灰暗下去,不起任何一丝波澜。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爱】的力量。一个无名小卒对于神明的爱。」

「也许最初对于桃乐丝的爱恋,便是出于想要成为那般闪烁的明星的愿望和羡慕。究竟要怎样,才能成为那样如高岭之花一样的人呢?曾经幼稚的我模仿过他的一举一动,桃乐丝仅仅因为试卷上有一角污渍就拒绝考试,而学习这般行为的我所能找得到的理由只有题目太难。就像是乞丐永远无法学得会贵族的行为举止,幼稚的模仿曾经让我成为了小丑般的角色,但好在,他终于注意到我了。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从来都不敢有过于贪心的愿望,只希望他能够看我一眼,哪怕向我投来的是鄙夷和不屑。但是,人类就是贪心的生物。得到了曾经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们就会开始渴求更为昂贵的东西。就是这种贪心,才使得我从默默在一旁看着他就能满足,到最终希望能坐到与他相同的位置。我放弃了学业,追随他加入了光明之眼,但说实话,我对于他们所歌颂的爱与梦想毫无兴趣,甚至对于眼大人那幅嘴脸感到厌恶。我的爱,我的梦想,都是属于桃乐丝一个人的。霍星,你能懂吗?那种为了某个人生存下去的感受,哪怕在外人看来自己只是取悦他的一条狗,也从未后悔过。因为这是属于我自己的选择,由不得外人来插手。」

「就像我说的那样,爱不是运算公式,不存在因果关系。我认为爱不是概念性的东西,而是……可以真正触碰到的,能让自己感到温暖的东西。」

「爱不一定是爱情。家人之间也有爱,朋友之间也有爱,但这些爱都是像火焰一样能让人温暖的存在,我对桃乐丝的爱情是爱,但霍星你与齐乐天他们之间的友情,也是一种爱。」

「爱不一定是温柔的。这世界上也存在着坚硬的爱,或者会让人感到疼痛的爱。一个严厉的母亲对于孩子的管教就是会让他感到疼痛的爱。但无论爱的形状如何,它最终都会允许每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向自己诉说这一切。」


霍星陷入了思考。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解释,在至今的经历中,他仅仅认为爱是一种存在于人类思想中的产物,是机器人永远无法破解的一串密文。肉抖抖所说的能够触碰到的温暖的火焰,霍星能够联想到的也仅仅只有那一天燃起的熊熊大伙所带来的足以融解铁皮外壳的滚烫。如果自己有神经系统,感受到的大概只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桃乐丝也许也是爱着你的。」

「……」肉抖抖感觉像是某种东西在自己的身体中缓缓上升,让她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那是一种沉默的爱。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说那般那么厌恶你,他大可以以他在光明之眼的地位把你踢走,或者一句话也不和你说。」

「……」

「可是他还是允许你和他一起去执行那些邪恶的任务。」

「……是吗。他也爱着我吗。」

「但我还是不太理解。」霍星看向自己的双手,「因为我没有触碰过温暖的东西。从诞生以来,我所触摸过的只有冰冷的仪器。」

「嗯……冬天夜晚的被窝,刚上桌的一盘饭菜,雨天的沙发,这些霍星都没有经历过吗?我认为这些都是会让人感到温暖的东西。」

「这些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毫无额外意义的存在和图像。我能感受到温度的变化,但无法体会到你所说的心灵意义上的温暖。」

肉抖抖一时语塞。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通过言语的方式对一个没有任何抽象概念的机器人解释这一系列问题,就像对刚刚学会咿呀学语的婴儿解释牛顿定律一样困难。她挪了挪身子,靠近了些霍星,用手掌轻轻地盖上了对方的双眼。

「要做什么?」

「闭上眼。」


肉抖抖靠近了霍星的面颊,少女柔软的唇在机器人冰凉的脸上轻轻留下一吻。亲吻带来的体温在一瞬间如夜空中的烟花那般绽放,从未有过的体验使得霍星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元件温度开始升高,最终如融化的积雪一般渐渐散开。

一吻结束,肉抖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脑袋,「这就是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不一定是只有相互爱恋的人才会亲吻对方,在很多国家,这也是一种礼节。做为你的朋友,我想用这种方法让你能够理解爱的意义。」

霍星不明白肉抖抖为什么会害羞,只是从自己的角度能够依稀看到对方被夜光照亮的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被眼泪包裹住的变得更加闪亮的瞳孔。他沉默着,抚摸着刚刚留下对方体温的地方。


像是身处午后被太阳晒热的水缸中的金鱼。


生命的触感。


也许,也许他能够理解,为何爱是令人痴迷的事物了。


「机器人也会死亡吗?」

久久地沉默后,望向远方的肉抖抖缓缓地开了口。

「……不会。」霍星的回答有点犹豫,「但是我们拥有一个核心能源来提供能量。如果关闭了它,我就会进入关机状态,可以理解成人类的睡眠,但如果不再重启的话,也许就和人类口中的死亡没有什么区别。」

肉抖抖没有回答,依旧眺望着远方。此刻已是深夜,山脚下的金枪鱼镇的灯火开始变得黯淡,每家每户的灯光一盏一盏地变为灰暗。她距离悬崖的距离很近,似乎只要风一吹就会将她瘦弱的身体推入深渊。

「如果要关掉能源的话,霍星会害怕吗?」

「我不懂得【害怕】是什么感觉。」

「我很害怕。」


肉抖抖打开了那只握在手中许久的,被手掌的汗液弄湿标签的毒药瓶子,像是喝下一瓶普通的饮料那般将其一饮而尽。但极度的苦涩使得肉抖抖咳嗽个不停,她的本能使得自己的喉咙拼命地拒绝着这致命地液体,自己却最终强迫喉咙的肌肉将其吞咽进胃中。

霍星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没有做出前去阻止的指令。他无神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生命即将陷入倒计时的少女,似乎有某种气息从她的身体中喷薄而出。

生命只有诞生和消逝的时候,才会拼命绽放出纯粹的光芒。

「毒药不会立刻发作,」肉抖抖挤出了释怀一样的表情,「但慢性发作的过程,大概会是很痛苦的吧。霍星,能请你……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刻,陪在我身边吗?」

霍星坐到了肉抖抖的身边,没有多说什么。他解开了上衣的纽扣,露出了和人类肤色别无二致却坚硬无比的肌肤。他摸了摸脖子后的某个机关一样的按钮,胸口处便自中间向两侧打开,露出了内部安装的密密麻麻的零件。霍星握住了肉抖抖的手,将其放在了胸口的一侧,零件运转时所发出的微小振动顺着肉抖抖的手掌传递开来。这是曾经集结了无数科学家的心血的结晶,而此刻,这颗结晶像是柔软的羽毛一般被肉抖抖触碰。

就像是被新生的婴儿握住了手指那般的感动。

「就像人类的心脏一样。」

「……是吗。」

「人类的心脏也是这么发出跳动的。而且,人类的心脏被破坏的话,也会死去的。」

「我一直不认为机器人有心。」

「我认为心不是非要触摸不可的东西。像霍星这样温柔的存在,我反而认为比一些人类要更有【心】。」


三个人一起躺在了如血管般缠绵的巨大树根的一侧,静静地望着像是被某人刻意涂黑一般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在此刻,他们只是偌大宇宙中的渺茫尘土,他们带着各自的罪孽,最终被无法抗拒的引力所吸引,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砂土。无数的砂土在他们身后散发着光芒,生命与灵魂的交融组成了被河水湮没的沙滩。

霍星握住肉抖抖的手,她感觉到他将手从胸口伸进了他的身体深处,并用自己的手指按下了什么东西。接着,她看到霍星眼中的光芒明显的灰暗了一些。

「我按下了关机键。」

「……为什么?你可是还有生存下去的意义,还有很多人需要你——」

「我不再是3000A型机器人了。」霍星仰望着天空,「我是霍星。是独立生存的个体。如果真的有人需要我,他们会找到这里的。机器人不会死去,只要再次按下开机键,就会恢复原本的模样。但人类不能。我无法拯救你,但我希望可以在你最后的时间,一起走这条路。」



「因为你说过,死亡是寂寞,冰冷,可怕的。」





当再次推开被暑气包裹着的小屋的时候,水缸中仅剩下金鱼的骸骨漂浮在散发着臭气的浑浊水面上。三尾金鱼的骸骨腐烂的程度各不相同,但却保留着依稀能够看到金黄色的尾部,像是浮游生物般起伏。

那是美丽的,金鱼的尾巴。

死去的金鱼,却不会感到孤独。

扎根于山崖之上的生命们互道一声晚安,陷入了安眠之中。这个世界却无情地照常运转,黎明的白色像挤出奶油的裱花袋一般,一点点将漆黑的天空涂上了明亮的颜色。

光芒照射在群蛙出没的池塘,照射在叶片之间,照射在拥抱着桃乐丝和霍星死去的肉抖抖的脸上。

这便是带给属于她罪孽的审判。

沾满泥土的脚下,流出了金黄色的影子。

那是美丽的,金鱼的尾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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